編者按 多少年來,陜西省榆林市靖邊縣寧條梁鎮的群眾深受高氟水之害,黑黃的牙齒、佝僂的腰身、變形的關節……縣鎮兩級黨委政府一直在為徹底解決群眾的吃水問題不懈努力,終于在寧條梁鎮最北邊、毛烏素沙漠南緣找到了安全的水源。
為了使優質水往高處流,當地干群付出了艱辛努力,譜寫了一曲關于生命之泉的贊歌。
圖為王宏禮一家品嘗“沙漠礦泉水”
苦苦尋找水源,終于曙光初現
“一定要讓群眾吃上好水!”2017年1月3日,靖邊縣委書記劉維平站在寧條梁鎮政府大門外,對站在身邊的鎮黨委書記李旭叮囑。
入戶走訪了一整天,劉維平說話時聲音有些澀滯,有些凝重,“這里的百姓飽受著高氟水帶來的痛苦。”李旭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點點頭。
素有“拼命三郎”之稱的李旭,下定決心,一定要在短期內結束群眾吃苦水的日子。
從上世紀80年代初開始,靖邊縣就意識到高氟水對群眾的危害。1981年,靖邊縣實施大規模飲水工程建設。到1989年,先后在25個鄉鎮建水廠27個,打水井1364眼、建水窖5758個,安放除氟罐(箱)600多個,解決了8萬多人、20多萬頭(只)牲畜的飲水問題,32000人擺脫了高氟水的危害。
但是,沒過幾年,重氟區寧條梁鎮飲用水含氟量又超標了,只能打更深的新井。然而,越打越深的水井,只能在短時間內改善水質,水質變化速度遠超預期。
在寧條梁鎮大灘、西園則、廟畔等村,村民們長期飽受高氟水之害。40年前,俏麗的張生愛在喜慶的嗩吶聲中歡歡喜喜地嫁到西園則村,一口白生生的牙齒笑起來格外好看。而今的她完全失去了勞動能力,一雙嚴重變形不能自理的手,一口稀疏黑黃失去咀嚼功能的牙,兩條搖搖晃晃的腿,勉強支撐著瘦弱的身軀。王宏禮是個磚瓦匠,常年在外打工,他說:“我們這里的人,牙黃、有關節病不說,壽命還短……”
殘酷的現實像一把隱形的刀,剝奪了這里的人們本該擁有的健康、尊嚴、美麗,甚至是生命。
其實,歷史上的靖邊縣曾是西北重要的商貿交通要道。《靖邊縣志》這樣記載:其時鎮內有居民萬余人,三街六巷,七十二處雙梁雙榨油坊。曾如此重要、繁華之地,當時的水質一定很好。
2017年10月,李旭帶著各村書記從南到北挨個召開扶貧現場會,最后一站是黃蒿塘村。黃蒿塘村位于毛烏素沙漠南緣,在寧條梁鎮地界的最北邊,再往北就是內蒙古前旗城川鎮。
眾人走了半天,正口渴難耐時,黃蒿塘村書記劉建軍提來一大桶冷水:“來來來,喝一口我們的沙漠礦泉水,又甜又涼快!”大家拿起水瓢咕咚咕咚喝了起來,“果真是沙漠礦泉水,好甜吶!”在大家的贊嘆聲中,李旭眼睛亮了,像發現了寶藏。當晚回到鎮上,立即指定專人去黃蒿塘村采集水樣,緊急送往榆林市進行水質鑒定。
一周后,水質報告出來了:所有指標全部符合安全飲用水標準。李旭拿著水質檢驗報告,興奮地第一時間向劉維平報告:“書記,找到好水了!”
大自然有自己的秘密,在這蒼涼沙海之中,藏著人們苦苦尋找的生命之水。
低水高調方案,出爐一波三折
從拿到水質報告的那一刻起,李旭心里就醞釀著一個大膽想法:北水南調。
寧條梁鎮北低南高,北水南調,也就是讓水往高處流,這是多少代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從水源地到輸送目的地,不算井深、塔高,僅地表落差就有近20米。更要命的是,全程40公里左右,要橫穿鐵路、國道、高速和油氣管線,很多問題需要跨省協調。“根本不可能嘛。”這也是劉建軍和其他鎮干部沒有提起黃蒿塘村有好水的原因。
“地下水看不見,水質又有不穩定因素,萬一失敗了,不但勞民傷財,還會拖精準脫貧的后腿!”縣水務局局長柴元亮第一個反對。
“從低處向高處供水,施工技術難度大。”
“途經輸油、輸氣、高架橋等13條管網,協調難度太大。”
“審批難度很大,工期又長,恐怕趕不上扶貧驗收。”
……
反對的聲音,聽起來條條在理,有憑有據。
柴元亮派出水利專家組去實地調研,試圖用事實和結果扭轉李旭的“偏執”。誰知,三天后,專家們卻說:北水南調工程具有可行性。
情況出現反轉!很快,一份以靖邊縣水務局名義發出的項目設計方案委托書,送達榆林三河水利水電勘察設計院。
2018年6月25日下午,窗外雨絲綿綿,靖邊縣水務局的會議室里,由水務局、發改局、財政局、寧條梁鎮、專家組、設計單位參加的關于寧條梁鎮集中供水工程初步設計方案評審會開了4個小時。
省專家庫的谷靈霄說:“低處向高處輸水全靠泵發力,方案里對泵的造型不明確,這是很大的漏洞。”
“地勘報告不完善,缺乏科學的水資源論證,缺乏水源地水質化驗報告計劃以及精確的需水量計算。”縣水務局總工程師何立功也提出了意見。
“方案的可操作性不強,供水規劃不具體,沒有將沿途管網、供水點、涉及人口、公共設施考慮進去。”
……
這個專門“挑刺”“找茬”的評審會,讓榆林三河水利水電勘察設計院的總設計師趙丹如坐針氈。
方案第一稿否了!方案第二稿否了!方案第三稿否了!
在充分論證、多次修改之后,第四稿終于通過了評審。
李旭知道,雖然方案通過了,要具體實施還須得到縣委、縣政府及各部門的支持。
“可以一勞永逸解決問題,當然要全力支持。”沒過幾天,縣長賀湘如審批通過了112.48萬元專項扶貧資金。
工程計劃投資800多萬元,剩余資金怎么辦?水利、扶貧等部門先后行動起來,分別向上級部門爭取到680萬水利發展基金和80萬扶貧資金。
短短一個月,各項審批手續就全部辦好。
圖為石成和夫婦品嘗“沙漠之泉”
迎來生命之泉,百姓甜到心里
2018年8月,陜北進入初秋,莊稼變成溫暖的金色,農民在等待著收獲。
但是,施工隊已經進駐,工程就要開工,等不及莊稼成熟了。
施工里程42公里,作業帶寬6米,施工沿線需要占用的莊稼地不是個小數字。尤其沿線很多黃蒿塘村的村民并不是這項工程的受益者,群眾愿不愿犧牲莊稼地成了工程能否順利施工的關鍵。
早在方案審定之前,李旭已經預計到這個問題,他提前派出鎮人大主席劉博、副鎮長王義林分頭去做群眾工作。
“我們就是去求,也要讓全體村民支持。”在鎮村干部大會上,黃蒿塘村59歲的老書記劉建軍拍了胸脯。
水源地定在黃蒿塘村老達峁小組,在村民代表會議上,居然沒有一人對此提出反對。在關系子孫后代的大事上,樸實善良的黃蒿塘村民的境界感動了鎮村干部,也感動了沿線群眾。
廟畔村村書記吳生貴,聽說施工隊快到村里了,凌晨6點多就下了炕,叫上村民,一道走向莊稼地,默默收割著馬上就要成熟的莊稼。親手種的莊稼,眼看就要成熟了,又要親手割掉,心有多疼可想而知,但大家都忍下了這個疼。
西園則村村民李小平,種了十幾畝辣椒,正趕上辣子價錢好,一車辣子少說也能賣個3000來塊錢。他看著長勢正好的辣椒,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轉,左摸摸、右看看,隨后拿起鐮刀一鐮一鐮齊根割掉。
“怎么能不心疼?但這個不能單純算經濟賬。能讓那么多人吃上放心水,是多好的事!”李小平的話讓劉博眼熱了。
2018年8月29日,供水工程正式啟動,沿線群眾主動收割完尚未成熟的莊稼,為施工隊割出了一條42公里長、6米寬的作業帶,而且都不要補償、不提條件,整個施工過程沒有發生一起阻工事件。
“這說明,只要真心為老百姓辦事,老百姓是能掂出份量來的。”王義林感慨地說。
趙飛是縣紀檢委派駐西園則村的扶貧干部,他全程參與了供水工程項目,這不僅因為扶貧工作的需要,還因為一段心酸往事。
10年前,趙飛51歲的父親檢查出胃癌晚期,醫生說是長期飲用銅含量超標的水誘發的。父親在彌留之際,躺在趙飛的懷里說:“兒啊,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離開這里!”父親走了,留下母親和他還未成家的兄妹倆,那一幕讓他至今難以釋懷。他說,“10年前我沒有能力改變,現在有機會參與到這個造福百姓的工程中,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他在2017年爭取到70萬元資金,鋪設的自來水管網,可以直接將水送到家家戶戶。
2018年11月5日清晨,呂宏老漢家那只大紅公雞還沒打鳴,他就醒了,伸手推了推老伴:“咱缸上的水龍頭有啥動靜沒?”“老頭子,別急,我昨晚就把水龍頭擰開了!”老伴一邊穿衣服一邊說。
說話間,水龍頭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響。呂宏老漢一骨碌爬起來沖到水缸邊,看著嘩嘩流出的清水,伸手接了一口就喝。“甜!甜!甜!”他咂巴著嘴,激動得想不出更好的詞來表達心中的快意。沒有受過“苦水”之苦的人,難以真切體會這種“甜”到心里的滋味。老兩口圍著水缸你一口我一口地品嘗著,流下了幸福的淚。
窗外,一陣陣歡快的笑聲打破了黎明的靜謐,整個村莊沸騰了。
這一天,對于重氟區寧條梁鎮來說,是永遠值得銘記的一天。這一天,是所有扶貧人最幸福的一天!
北水南調工程,歷時不到半年,總投資817萬元,主管線加支管線總長42公里,沿線供給水廠13處,徹底解決了寧條梁鎮集鎮、廟畔、大灘、西園則4個村40個村民小組11464人的安全飲水問題,全鎮半數以上的群眾從此徹底告別飲用高氟水的歷史。
這清冽冽的水,喚起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希冀,也點亮了群眾心里的那盞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