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一段上坡路,就到那家豆腐坊了。豆腐坊門朝著大路,方便人們購買。熱氣憋著一股勁似的,從門口上方往外涌。
我站在門口,透過濃濃的熱氣,見一位中年男人兩手握著木架,在晃動豆腐包。一位年紀相仿的婦女手拿著瓢,從鍋里往豆腐包里舀豆汁。乳白色的豆漿瀑布似的,流進下面的缸里。
聽見我的腳步聲,那位中年婦女說:“您稍等會兒,馬上弄完了。”幾分鐘后,她騰出手,過來招呼我。我說:“來兩塊豆腐,聽說這兒的豆腐好吃。”她揀了兩塊豆腐裝進塑料袋遞給我,扯下肩上的毛巾,擦擦臉上的汗,笑著說:“好吃不好吃,您吃了自然知道。”
回家后,我細看那豆腐,白白嫩嫩,有股濃濃的豆香味。小蔥拌豆腐,豆腐略帶余溫,我夾一塊放進嘴里,不涼不熱,清爽滑嫩。常吃豆腐的人知道,豆腐要是做嫩了,不禁火,一燉就碎;做老了,固然燉不碎,但吃著發硬,不軟嫩。剩下那塊豆腐我中午燉著吃了,沒有燉碎,放了一上午,竟然還是那么鮮嫩、好吃。
過了兩天,我又來到豆腐坊。趁著中年男人休息的當口,我和他攀談起來,知道了他姓趙,今年五十六歲。老趙指著那女人說:“這是我愛人,姓田。”夫妻倆來自農村,有一兒一女,女兒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兒子在大學讀書。此時,買豆腐的人漸漸多了,老趙站起來,與愛人一起給客人揀豆腐。他忙一陣歇一陣,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過去,我在農村老家,每天都做豆腐。放在推車上,前后村轉一圈,就賣光了。豆腐渣還能喂豬,日子也算過得去。”
“可后來,村里人少了。進城打工的,陪讀的,看孩子的。人少,買豆腐的就少,豆腐當天賣不完,剩一半,不掙錢還賠錢,我就不做了。當時,孩子都在讀書,我又干不了重活,沒法出去打工,收入來源就斷了。”
“大概四年前吧,我們村來了駐村第一書記,三十多歲。那天書記來我家,看到做豆腐的工具,問我,你會做豆腐?我說會,在場的人也說我做豆腐好吃。他讓我第二天早上做個豆腐,黃豆錢他出。怕我不信,他走時又說,不是玩笑,是真的,如果好吃,想想辦法,沒準你能重操舊業,有一份穩定收入呢!”
我們正聊著,走過來一位中年婦女。老趙打聲招呼,走進屋,搬出一個泡沫箱子,里面裝著十幾袋豆漿,我伸手摸摸,還有點燙手。老趙拿一袋豆漿遞給那位婦女,她接過豆漿,掃了箱子上貼著的收款碼。老趙對我解釋:“有些老主顧,喜歡喝豆漿,我也做一些。”
賣完豆漿,老趙接著跟我聊他出來做豆腐的故事:“書記走后那天晚上,我泡了六斤黃豆。第二天凌晨4點,我和妻子起來,磨豆子、熬豆汁、過包……忙完已經7點多了。書記帶著兩名村干部來了,一嘗豆腐,都說好吃。又讓我燉兩塊,吃了幾口,說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燉豆腐。”
“嘗完豆腐,書記問我,想不想走出去做豆腐、賣豆腐?我說想啊,能掙錢就行。書記掏出來一百元錢放在柜子上,說這是黃豆錢。走出去做豆腐的事讓我等他消息。”
“一開始我沒當真。誰知道,兩周后,書記又來了,進門就說縣城城郊有兩間門房,里屋住人,外屋做豆腐,滿夠用,租金也不貴,一年半年都能租,問我干不干?我說干,還要干好。人家書記這么費心,我能不干嗎?收拾收拾,第三天就搬來了。這下咱也算進城了,還有了工作。后來賺了些錢,我又把豆腐坊搬到現在這兒,這邊人多,生意更好做!”老趙笑著說。
正說話間,老趙的妻子拎個小鋁盆從里屋走出來,把盆放在電動車車筐里,解下圍裙擦擦手,對老趙說:“我去敬老院送豆腐。”老趙嗯了一聲。一問才知,離這一里多地有個敬老院,十幾個老人,喜歡吃老趙做的豆腐,他跟妻子一商量,兩天送一次,一次十塊,不要錢。我吃驚地又問了一遍:“不要錢?”老趙擺擺手說:“都是孤寡老人,不要錢。幾塊豆腐也沒幾個錢。”
幾個推著自行車的人朝豆腐坊走來,離著挺遠就大聲問道:“老趙,還有豆腐嗎?”老趙回答說:“有,給你們留著呢。”老趙告訴我,當時“慫恿”他把豆腐坊往城中心搬的,就是這幾位老主顧。其中一位走過來接過話茬:“老趙,我們沒騙你吧?”老趙說:“沒騙我。以前一天賣三大塊豆腐,來這里一天賣五大塊。你們,還有我們村的駐村第一書記,都是我的貴人,能有今天全靠你們幫忙。”那人笑道:“是你為人好,手藝好。做豆腐用新黃豆,傳統的鹵水工藝,做的豆腐好吃。你過來了,我們買你家豆腐才方便嘛。”
來人提了豆腐,推著車有說有笑地走了。我望著他們離開的身影感慨:“看來你這生意做大了。也夠辛苦啊。”“辛苦是辛苦,但也有錢賺啊。每天凌晨3點起床,做五大塊豆腐,兩塊零賣,三塊送飯店,收入比起在村里那會兒翻了好幾番。如今女兒已經參加工作,兒子明年畢業,以后都不用我們操心了。我們兩口子吃喝不愁,還有余錢,養老保險也交了,日子越來越有奔頭了!”老趙信心滿滿。
丁零零、丁零零,手機響了。老趙看看手機,說:“到點了,該給飯店送豆腐去了。”此時,他妻子已把豆腐放在了車上。老趙騎上車,發動,駛入寬廣大道……